我以一个跛腿的老灵魂为食
我亦因此再不能前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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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梳理17—18世纪东欧史料,一系列以这个时代为背景的架空人设(维尔内大公西睿尔一世)施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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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还会混更同时期的俄国/乌克兰/波兰音乐史(以及各种杂七杂八奇闻轶事),不过因为是17—18世纪,所以并不存在格林卡老柴肖邦等等耳熟能详的近代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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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仙事》(七)

他得的病好不了,那是积久而成的,当时——恐怕如今——都无药可治的腐胁之病。虽然我算是早有预料吧,刚刚来到当涂那天,见到他那副样子还是吃了不小一惊。

“咳,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啊,这下中了酒客病吧李兄——为了这点酒哇,你看你把自己作成这么个衰朽模样!”

“但识酒中趣,勿为醒者传——”他看见我,笑着坐起来,脸色蜡黄枯槁,眼睛里却还闪着当年那猛虎般的精光。“也这么多年了,田先生,你还能不懂我这平生之意何在嘛?”

“怎能不懂,不过是觉得好笑罢了。”我说,“要知道正借着这个肉身,你们才享受到了那些美景、美酒、美人,那些欣悦、狂欢、闪光的至喜,当然也有压抑、悲怆、哀凉的至悲……这些让你们理解了肉身之上的意义,但这意义如此诱人,最终竟然让你们去毁弃自己的肉身了——哈哈哈……酒徒啊酒徒,世上这种舍本逐末之人,愚之甚矣!”

他夹着咳嗽笑了几声,复又躺了回去。“田先生你且试想,二人乘舟渡河,上岸后一人弃舟去,一人负舟前行。”他缓缓地、衰弱地用气音说着,“不必说,后者累倒在半路啦。渡河则弃船,得鱼而忘筌,多么简单的道理……谁取的是本,谁取的是末?可还没有定论哪。”

“船不弃还可以再渡河,筌不忘还可以再得鱼,这你可又不遗憾了吗李兄?”

“下一条鱼和这一条有什么区别?喝过一杯酒,之后的一切酒都只是它的影子了。你若以这一点来问我喝那么多酒该不该,我如今倒可以答曰不该了。”他把头偏过来,换了个舒服些的卧姿。“唉,这一世四处漂泊想去找新的东西、新的改变啊——却谁料水饮一瓢,便知江海滋味;而饮遍江海,也不出最初的一瓢呢。田先生你笑我寿短而夭,我仔细想想,却仍觉得还该更早结束了才好。太长了,再往后全是陈词滥调啊,一遍遍重复,一遍遍咀嚼,味道越来越淡——多委屈!”

 

现在想,他说得倒也对。像他那些人,都是这样的,随时都可能死去,也就更加有力地吸吮着生的苦甜,活得那样大起大落,大喜大悲,面对一切事物都那么敏感、深切。我呢?……唉,当年随阮公坐车出游,行至路尽,他悲不自禁,放声痛哭。我倒也想起了些往事,只是无从而悲,直到触及了秦末那几年在吴中筹备起兵的日子,想到当时和项梁将军、和屈明还有子羽他们在一起,想到当初痛打那些骄纵的秦人,想到分别,又想到最后乌江边上他们——唉,那时候才猛地悲从中来,竟也至于涕下沾襟了。在那之后的悲喜,不能让我再有新鲜之感,仿佛它们都只是在当时闪现了一下,迅即消失,留给我的就是些残渣啦——这样说来,我真正拥有的不也仅仅是那二十几年时光嘛。直到如今在我心里最深的、最刻骨的记忆,仿佛的确还都是在起初的那段日子里,当我还坚信某一天我会死去的时候呢。是死成全了生,是失去成全了拥有啊。

其实你不知道,神仙有时候真也会因此觉得心如死灰、无聊透顶的。但他们也没办法。充其量可以把自己变成一块石头、一棵树、一个湖或者一座山什么的,无思无虑,也就类似于长眠了,直到天地间什么激变惊醒他,或者自己一动念活转来——我没敢尝试这样,不过我一个道友却终于这么干了。后来我敲下他一个衣角带在身上,要是哪天变回了布,大概我就可以去找他了……不过直到现在仍旧是石片,喏!

  

不过说到那一年他李青莲病死之后,我离开当涂,远游至崇吾之山,倒见到活的比翼鸟了。比翼鸟的样子奇怪得很,两个脑袋,各一喙一目,两边身子,各一翼一爪,看来该是两只不大完整的鸟,却共用一个身腔和心脏。飞必须两方同时扑翅,走就更需要协调,倒霉的是它俩一方只能管自己这一侧,嗨!……我见着不少比翼鸟,生得真是不合情理,一雄一雌,往往又一方精明,一方粗笨;一方轻快,一方拘泥;一方热心,一方阴冷……仿佛就总是为了互相作对而生一般。和它们讲话实在麻烦,你不知道它们到底打算干什么。有时两个脑袋竟至于激烈地争吵起来,直到其中一个认输或双方妥协——因为受不了那颗共同的心脏剧烈跳动引起的血气冲头的眩晕。

两个截然不同的生灵却要共用一颗心脏,造物的顽皮到了他们那里就变成了残忍呐。就是因为谁也不能离开谁而活,它们俩始终这样互相依存,又互相桎梏。当然了,例外还是有的,有时候终究至于或是一方受不了另一方的拖累,或是一方恨透了另一方的任性,它就杀死了对方——随后自己或者当即流血而死,或者不久饥饿毙命,总之是同归于尽了。不过说到底这也仅仅是少部分,很少一部分……更多的情况下,它们是不得不互相忍受的,因为要活下去,即便有的早就恨透了对方,也要千方百计找对方的好处——找的哪里是对方的好处,不过是自己活下去的理由而已。

比翼鸟就这样一辈子找理由活下去,找的理由五花八门,我问了多少只,没一个的说法是重复的。真好笑哈是不是,难道“不想死”不能成为活下去的唯一的、最有力的理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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