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一个跛腿的老灵魂为食
我亦因此再不能前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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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梳理17—18世纪东欧史料,一系列以这个时代为背景的架空人设(维尔内大公西睿尔一世)施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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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还会混更同时期的俄国/乌克兰/波兰音乐史(以及各种杂七杂八奇闻轶事),不过因为是17—18世纪,所以并不存在格林卡老柴肖邦等等耳熟能详的近代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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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二病时期旧文三篇(受难者,春日正午,呼死神之名)

《受难者》

如何让我不去想,诸如被打了右脸之后把左脸也伸过去、别人夺走了外套连衬衣也给他以及类似的行为,实际上不是为了向对方显示这一点:你为了侮辱我,夺去你认为对我很重要的东西,但你弄错了——我根本不在乎它!我也不会在乎你。

因此如何让我不联想起黑泽明在改编的《白痴》中所提到的,那个“人家抢走她一颗糖,她就生气地将整把糖都扔掉”的小女孩?他说的很明白:“她生气地”……如何让我将前面那看似驯顺宽容的举动和这种怨恨别人与自我怨恨的行为区分开?

 

人们要求牺牲者和受难者。人们也愿意牺牲和受难。为什么人们总将“把自己献给”某种东西的举动当做激动人心和无比崇高的事?难道将自己所珍视的身体、生命和前途的自由等等,像主人对于财产一样紧握在自己手中,果真不如将它们拱手送人更显得慷慨、强大、有魄力吗?莫非正是这种故意违逆人的占有与控制之本性、故意违反常识的行为,刚好能让人陶醉于另一种更狂热的“冲破界限”的“意志自由”的幻象呢?还是说,这样做不过是为了平和而超然地摆脱“我手中的珍宝随时可能被夺走”的事实对思想与意志的煎熬吧?我们这些曾经的富豪,到底更像哪一种:在臆想的欢呼、惊叹和狂喜中撒光自己钞票的傻子,还是被持刀劫匪的幻影吓得丢下钱包而逃的懦夫?或者他也不是个懦夫:他把人家想抢的连同人家没想抢的都摔在假想的劫匪脸上,还轻蔑地说:“拿去啊?!别以为老子稀罕这俩破钱儿!”

但那欢呼的人群在哪里?那持刀的劫匪又在哪里?他们除了虚影和臆想以外,难道真的有其实际存在吗?人们常在反抗这个反抗那个,因为感觉自己怎么着不明不白受了谁的压迫和侮弄。自杀也是一种反抗。它是一个选择——虽然人的每一个选择(包括决定死亡这次)都不得不成为某个绝对主宰(命运、必然性或宗教秩序)的又一次证明,但他拒绝继续提供除此之外的更多证明了。他把并未经自己同意就被赋予的权利和义务统统扔回主宰者脸上。但这个主宰者在哪里?它除了虚影和臆想以外,难道真的有其实际存在吗?

我感觉自己仿佛总在对抗某种并不存在的东西,或者我如此认定它不存在,这本身也不过是同样出于对抗。一种念头对抗另一种念头,傲慢对抗爱心,狂妄对抗道德,残暴对抗同情。一种念头的根基是当下的我本身,另一种则来源于、附着于某种不知算什么的、看不见的、不具体的东西。是某种被灌输的观念,是某个或某些过去事件的遗留,是某个不在场的、甚至根本就是臆想出来的人物的规训……

 

然而也许它的确存在。而且可能比我们对它的任何想象还要真实。五年前在《路尽东南》里,项王不就已经这样感叹过:“哪里都好像有敌人,哪里又好像都没有。它们是无形的,但它们随处都是,比有形的秦人强得多、又广大得多。看看啊,到处都是人,到处都是樊笼,我们毫无方向。我们打破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却发现整个天地间就是一个大樊笼。甚至连我们用来打破旧樊笼的武器,竟也只是一座新的樊笼……解脱在哪里?结束又在哪里?我真想要付出一切代价回到原先的日子里啊!”

他回不到原先的日子里了,无论付出什么代价。甚至单为最后这句话他付出的代价都已经足够惨重——正如所有说着“我要”的人一样,他最后也被那些说着“你看”的人消灭。“我要”,我要实现;“你看”,你看现实……一个“我要”倒下去,无数个“你看”站起来。因此,一个大人的诞生正是一个孩子的死亡。

可他却也要被涂抹成某种受难者吗?李白却也要被涂抹成某种超越者吗?项王终于不是也被戴上妇人之仁、残暴专断的道德枷锁,却又被爱国情怀与节义之心招了安?青莲居士谪仙人,可恨你竟套不进我们的任何条框,那么送您一个捉月骑鲸的奇幻结尾,请从我们人间滚回天界吧,反正你原本也不属于这里!……最人间的东西被涂抹成了非人间的。人间的人不敢去面对自己的人间,于是用非人间的帷幕把它盖起来——神圣的道德伦理,神圣的宗教世界……

唉!艾丝美拉达,她不记恨,不羞耻,不同情,不讲道理。她爱,她渴求,她怕,她愤怒,但她不思考,不归咎,不自怨自艾。结果她怎么就“善良”了、“品质高尚”了?怎么就成了“高贵的灵魂”了?难道她有“灵魂”吗?难道她要背负你们这些“灵魂”自导自演的道德神迹剧的戏台子,如同弗罗洛背负那铁一样沉重的黑色僧袍,或耶稣背负那据说凝结着全世界罪恶的十字架吗?

所有肉体都轻盈,所有欲望都上升,反倒是“灵魂”最为沉重,它要把它们从人间拖进地狱去。

 

后来有个智者说(保证不是我的杜撰),“当人不得不说出‘我是虚无’的时候,就等于说出了‘上帝就是一切’”——居然是如此典型的基督教式的“虚己之心神明来舍”的表达法。但我不作如此想:如果是我在说“我是虚无”,那么更有可能意味着“一切都是虚无”。

“我是虚无”,还有什么可在意的?我之所以在意,正是因为我并不是虚无,而且绝不是虚无。

可我是不是虚无有什么关系?我竟毫不在意……

当然,老先生又说,“无神的人最后的事业就是杀人或自杀。人把仇恨带到自然界里,从那里获得的是死亡。”

在这一点我能被说服,却并不感到害怕。重点不在这里。仇恨带来死亡,但我要为了自保和自救而去爱我的邻人吗?“自”哪有那么贵重,值得我去淘神费力、甚至事出违心地“保”和“救”呢?

到底是什么东西把我的生存攥在自己手里,威胁我遵从它的律令?

然而就连这一点我也不想管了。

仇恨的对立面不是爱,而是根本不当有这回事。就像唯一能真正解除仇恨的,就是对象的消失——不管是杀了它,还是忘了它。爱的对立面也不是仇恨,而同样是根本不当有这回事。事实上,难道这不是一切意识、一切事情的对立面吗?

环中的那点和环上流动的任意一点也是处于对立的,而它是真正的、绝对的静。佛看看世人,悯其愚妄苦楚,多出的那点慈悲心,不知是不是我们自作多情的臆想;混沌干脆是七窍皆无,连脸都不再需要了——谁同你哭之笑之!



《春日正午》

正午的春阳。一切上升到了顶点,还在上升,撞击着某个边界,火花四溅。热烘烘。大路两边、大路中间堆满蓬松的棕褐色毛发的杨花,向空气中散布着甜软柔靡的气味。升腾的热气。骚动的热气。浑浊的、脏兮兮又暖烘烘的热气,夹着盛开的味道,朽烂的味道,灰土的味道,鼓荡着上涌。到处是花粉,柳絮,乱而不分地往一切迎面的东西上扑,牢牢黏住,抱住,咬住,扯都扯不下来,抹也抹不干净。纠缠不清。从天到地,天地间的空气都充斥着生命的气味,万物的情欲的气味,过剩到发狂的健康的气味。到处都是,到处在拥挤、鼓动的这种气息,让人再也无法忍受任何试图将情欲与罪行联系起来的思想;让人想凶狠地践踏一切说着“你有罪”的立法者与审判者,正像新芽刚从枝端上升起,就带着无辜的残忍和欢笑践踏被它绽碎的旧皮。

春日的正午,昏昧的、过热的头脑被碎片一样的印象和灵感激荡着,像湍流涌动的黑暗水面,或深夜空中的烟花,一闪即灭,浮起又迅速沉入深渊。一切都不连贯,不清晰。你想说话,想写,想画些什么——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或头顶命令你去创造。但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创造什么。创造“创造”本身吗?……

不是因为灵感。不是被它投入到脑海中的形象催动,而是另一种催动:全无形象,全无分辨,全无情节。烘热的催动让人焦躁,欣悦,愤恨,阴郁,好斗,凶狠又温柔。这个可憎的世界,可爱的世界;该鞭笞的世界,该拥抱的世界!一切都让人欢歌而让人怒吼。让人想都想不通自己到底想干什么。他身不由己,狂热地撕碎任何绵长而清晰的思绪像野兽撕碎血食上美丽的织物或毛皮。

这个催动者不是灵感,也不是秋天般平和的思维的成熟果实;是最阴暗的意志,是欲望本身。……它多么痴狂,愚蠢,不明事理,既无对象,又无目的。即使对着枯燥严厉的、漠不关心的天空,那些树也会拼命伸长自己干瘦的手爪:谁知它们到底渴望什么渴望得如此心急如焚呢?这样的渴望充盈而壅塞到它们的指尖都胀裂开来,被内部的强压迸得皮开肉绽,那里鲜嫩的、裸露的肢体,疼痛难忍地颤抖着,急不可耐地颤抖着,还在不停往上够,往上够……

 

唉!可恨的阳光,可怕的阳光,可爱的阳光,该诅咒的阳光!……蜘蛛结网的璀璨的玻璃窗上,它让数不清多少个红裙少女的影子一齐扭动着,跳着舞。艾丝美拉达,看她蛇一般劲健的少女的身段,那么撩人情火的动作,那么懵懂无知的神情!她嘲笑,她挑逗;可她不在嘲笑,不在挑逗。地狱里来的精灵,这颗魔鬼的宝石眼珠,最恶毒的诱惑者——最纯洁无辜的生灵!……

被绑缚、被毒打的,被摧残得早衰的神学家啊!在高处和暗处你怎样蜷缩着,哀号着,用脱发的斑白头颅撞着地板,怎样撕扯着这件盖在枯瘦如树枝的身躯上的黑袍,抽咽地亲吻着、啃咬着自己手中涂满眼泪的稿纸和漠无表情的死人骷髅?你去亲吻那刻在石墙上的命运,克洛德!或用自己的额头去猛击它!满心死去活来的严酷的悔恨,却不知在悔恨什么。你自己正是你犯下的罪孽,你自己也是你遭受的苦刑。被人惧怕,被人仇恨,被人拒绝,被人抛弃!是你自己如此阴沉可怕,人们也只能敌视你……然而如今你皮开肉绽的指尖和心灵难道不又长出了无数新的触角,也那样鲜嫩、裸露,像人鱼新长出的脚那样,碰到什么都要疼得发抖,却还是四处探着,抓着、抱着些什么,惊异地享受着这撕心裂肺的自我折磨的欢愉?



《呼死神之名》

你因为太怕死,索性先厌弃自己的生命。

——这样当你想到自己注定失去它时,就不会那么受折磨了。

 

如果一个人不怕死,那他就不会厌弃自己的生活。他不会否认世界。更不会渴望另外的世界。

然而有谁说,精神贫穷的人有福了,哀恸的人有福了,饥渴慕义的人有福了……

没有被这个世界满足的人都有福了,这里提供比这个世界更坚实、更永恒的东西来满足你们。如此坚实、永恒,就像石头一样,而且还是珍珠宝石,是其他人变卖田产去求购的东西。这里提供珍珠宝石,去填喂你们无法被这个世界的面包填饱的肚腹。

当然填得更坚实、更永恒了。

……而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干尸那空荡荡的不腐的体腔里,是否也填上了银?银是高价一些的盐:珍贵,稀有,长久,防腐。世界受伤了,伤口在流着脓血,拿些盐来吧。杀死细菌以及自己的细胞,就像杀死堕落的以及生活的可能性。撒盐,然而不包扎,不涂药,就让它一直长不好,永远不腐化,但永远疼痛,疼痛,永远清醒着并且惧怕着并且期待着下一次自我折磨。

腌制食物长存,腌制的伤口也长存。

 

如果一个人不怕死,那他就不会厌弃自己的生活。因为生活中一切本都颇可爱,唯一可厌的就是在它顶上始终悬垂着死亡的巨翼。人们为了对抗它,有的试图否认“自身的死亡”,谈什么灵魂永生、肉体复活论等等;有的试图否认“自身的生命”,比如“大生命”论,声称人仅仅是某个整体不可分离的一部分,而整体才是真正的生命,或者虚幻论,将生活世界、事件、经验甚至人本身都视作空无、幻象,如此种种;有的试图把生与死都下降为理性或其他类型的意识的简单材料和对象,以此让自己,至少部分的自己,超然临于生死之上。宗教信仰、家族崇拜、集体主义、哲学体系……人们一代代编织自己在无常的怒海上的救生筏,然而在草筏上是否真有人可以安然稳睡?个人主义兴起,事实的集体消散了;伦理规范崩溃,精神的整体解体了;宗教信仰退缩,永生的承诺失效了。只得求助于剩余的两者:以哲学的思辨观照死亡,或沉入日常生活以逃避死亡。然而日常生活却始终把各式各样的威胁扔在你面前,而且还不容你说你害怕。说“我怕死”——这是要被讥笑和指责的。说出真相的孩子是要被讥笑和指责的。

人们同时也讥笑和指责自杀和自暴自弃者,因为他们被生活吓死,或者说,被死亡的阴影吓死。冷静、客观地讲述死亡事件的人受到尊重,悲天悯人地探问死亡本质的人也受到尊重。但如果一个人找到别人却说:“我好害怕啊!原来我有一天是要死的!”

我们自己想想自己会怎么回应这个家伙吧。

 

空前冷酷的态度暗示着空前强烈的恐惧。我们越是清醒、细致、客观、理智地分析它,实际上更只是为了压制自己的恐惧,并且以一种表演的方式向他人显示自己的“勇敢”与“冷静”。在这种置身事外式的分析与评点中,我把这件明知终将落在自己头上的事完全地推到了与我不相关的被评价者身上。于是笼罩一切的“死”的幽灵被收束在了、封印在了这个死者之内,而我自己在这一瞬间就不感觉受它威胁了——我冷静地评论着,不仅从这种客观化之中获得事不关己的幻觉以抵御恐惧,也从听者的反应(他们同意我的看法,或者至少我认为他们会同意这一点:我是“勇敢而冷静”的人)之中获得虚幻的强大感,以此抵御恐惧。

对死亡事件表现得极端冷酷的人很可能实际上对死亡的恐惧更甚。他以一种战略收缩、紧锁国门的方式抵抗这个幽灵的侵袭。他们站在生命的安全线以内议论死亡,甚至作出与死亡嬉戏逗闹般的行为,只是为了从这种行为中、从其观众中取得某种对一个“勇敢而强大的自己”的幻想——好些动物在威胁面前,也是这样把自己膨胀起来,显得更大,以期自保的。

呼死神之名者实为呼恐惧之名。谈死亡者谈的实际都是生存。

 

以爱对抗死?爱又怎样呢?爱要带来生命,而不是死亡;或者带来结合,而不是分裂。爱让永生、后代和集体出现,人又可以在死后以另一种方式、或在另一个地方活下去了。所以人渴望爱和被爱,渴望得发疯。

爱要是真的能被人接受多好!要是真的能不引向怨恨和死该多好!……要是把任何一个平时因此不敢把爱给予别人的可怜虫带来,放进这么一个集体里,以什么崇高的似乎可信的名义给予他这两样保证,他可不会高兴得发疯吗?

然后他发疯了,给出一切,自我放逐,自我贬损,自我削弱,并且作为一个弱者,扛着自己的十字架,去挑衅阿特拉斯……向这位肩负着世界的、沉默无言的落败的天神宣布:我反对这个世界!

阿特拉斯大概也不会说什么。他要是一激动,哪怕为了转过脸而稍微扭一下肩膀,都不知要出什么事。他得有他的操守。

如果思维能化声的话,任何非此即彼的狂热言论都会直接被淹没。因为大部分人很好地过着亦此亦彼的生活,没有那么多执着去嚷嚷自己的世界观,对不同的世界观也宽容得很,所以听着满世界布道者的激愤声音,只是皱皱眉头而已。他们有自己的事要忙,没空在嘴皮子上捍卫自己的生存基础。

非此即彼的必要性是一个假象。这就是阿特拉斯的世界。

 

赞颂和爱慕源于渴望,渴望得。仇视和愤怒源于恐惧,恐惧失。然而并非恐惧产生了渴望,也非渴望产生了恐惧。渴望与恐惧是同一个整体的两面,而那个完整的事物、真正的源头,正是肉体生命本身。

一些人通过排斥死亡,一些人通过推崇生命(死亡的反面),两种途径所实现的目的则相同:一个活物对于自己存在的肯定。

然而阿特拉斯到底累了,让人用美杜莎的头颅把自己干脆变成了石头。因美与骄傲获罪的魔女啊!你难道能料到,自己乱蛇掩盖下艳绝的桃面成为了这样一位沉默的英雄最后的慰藉?

 

 “主人,我请求您准我的假。”

“你为何如此急迫?”

“今天我在市场上遇见了死神,他一见面就恐吓我。我想今晚逃到萨马拉,躲避他。”

主人去市场上见到死神,质问他为何威胁自己的仆人。

“然而我并没有威胁他啊?”死神惊讶地耸耸肩,“只是没想到居然在这里碰见他——我本来打算今晚去萨马拉找他的。”

 

你去恨吧,恨自然更直接。爱会不会也只是另一种方法呢?以往的愤怨与热情,最终不也变成了石头,或天上冷眼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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