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一个跛腿的老灵魂为食
我亦因此再不能前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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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梳理17—18世纪东欧史料,一系列以这个时代为背景的架空人设(维尔内大公西睿尔一世)施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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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还会混更同时期的俄国/乌克兰/波兰音乐史(以及各种杂七杂八奇闻轶事),不过因为是17—18世纪,所以并不存在格林卡老柴肖邦等等耳熟能详的近代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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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编目专家(一)

普拉东·伊戈列维奇·肖明今天走进办公室的时候表情阴沉沉的,神色不很好。进来就一言不发地坐在椅子里,支着脑袋开始想心事。

这对于他的年轻同事安德烈·扎伊采夫来说倒也不算新鲜了。不论根据亲眼所见还是同事间的传闻,都足够扎伊采夫确信肖明教授秉性就是个沉静少言、郁郁寡欢的人,不知是由于心性孤傲还是为人过于小心谨慎,也许两方面都有罢。他研究的题目也和他的为人相投得很——西伯利亚中南部早期原始宗教信仰形态和礼仪习俗演化史等等,冷僻得不能再冷僻。但肖明教授是这个领域绝对的领头人和权威。扎伊采夫去年写的那篇论文几乎所有的文献引注都是出自他编写的书籍和材料。

虽扎伊采夫确信肖明现在不需要别人的关心,但还是出于礼貌问了一句发生了什么事情。

肖明教授郁郁地抬了抬眼睛。“……马特维·米哈伊洛维奇去世了。”他说,一边推起酒瓶底似的眼镜,遮住了自己阴沉沉、若有所思的目光,“……昨天我才看到了他们夫妇的墓碑。”

扎伊采夫一下没有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谁。他想了半天才明白那是国家图书馆索引部的老员工马特维·索洛维约夫。肖明和这个人有过什么交情?他完全不知道这回事,也一时间不知该怎么表示。

扎伊采夫脸上不明就里的迷茫表情显然刺激到了肖明教授,他突然变得有些沮丧和焦躁。“没什么,扎伊采夫同志,”肖明立刻改了口,急急地收尾道,“您肯定不认识他。没什么,我只是随口那么一说……是了,我的确没有必要在这里说。”

之后办公室里又陷入了无尽的沉默。

 

肖明教授是少数几个对老馆员索洛维约夫印象深刻的人之一。他们在二十多年前就认识了,那时候肖明还在读大学,算是图书编目部里年纪最小的查询者。这个从西伯利亚地区小城镇来到莫斯科的少年身上有着穷学生所具有的一切特质——孤僻、敏感、勤奋。但他并没有体现出一般穷人孩子的那种激烈的进取心。相反,那些热门领域中繁杂难辨的信息材料来源以及激烈的辩论与纷争总让他觉得胆战心惊。而他应对这一切的办法就是直接扑在那些无人问津的探险笔记和考古发掘的第一手资料上,他只希望与世无争,埋头研究些与他人无关的学问,安安静静地一本一本出书,终此一世。至于其它的事情——年轻的普拉东·肖明闷闷地想道——去它的吧。

但一开始找那些急需的材料并不容易。肖明起初是去本校的图书馆找书,但图书索引部的工作人员那一回也不知遇上什么不顺心的事(或许她本身就是那样的人——肖明这样认定),不仅态度特别傲慢暴躁,给了他不少脸色,而且拖了很久都没有找到书。肖明直到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那个中年女人“可怕”的神情和模样。于是大学的图书索引部肖明只去了那一次,就打定主意再也不去那里受气,宁可去国家图书馆试试运气。

但要是国家图书馆的人也像那样呢?——肖明走到索引部门口时突然冒出这个念头,顿觉心里一阵恶寒。他踌躇了一阵,终于确定不管怎样自己至少绝不想第二次看到校图里那个女工作人员了,一咬牙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当时马特维·米哈伊洛维奇也并不老,大概三十多岁的样子。只是他瘦小的身材和胆怯的眼睛,还有那一身半旧的灰色制服让他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一些。他抬头端详了端详走进来的年轻学生,眼睛里露出讶异的神色,但对方的目光一转过来,他立刻把眼睛垂下去了。

肖明站得板直,面无表情,语气也干巴巴的,生怕一不小心把喉咙里紧张得打颤的声音显出来。而马特维·米哈伊洛维奇比他还紧张得多。平时来的查询者们脸上至少还有些温和有礼的笑容,但这个人的神情这样严厉……他又抬起眼睛看看,正遇上年轻人冷沉沉的目光。马特维·米哈伊洛维奇不自觉地缩了缩脖子,垂下眼睑躲开了。肖明皱起眉头,他觉得这个人好像有些心不在焉。“但无论如何总比校图的好!”他心想。两个人隔着张大桌子,交换着必要的信息,双方都有点不自在。

隔两天国家图书馆给他来电话,他要的资料找到了。马特维·米哈伊洛维奇在电话里耐心地、细声慢气地把书号和刊号一个一个报给他,确定他记完了才挂电话。

肖明看了看刚刚记好的信息。吸了一口气,又眨了眨眼睛。他还是不能相信这么简单就结束了。图书编目专家的样子又浮现在他面前,那个沉默而拘谨的小个子的人突然让他觉得很可亲近,就连那双总躲闪着别人目光的灰眼睛都显得友善起来了。

 

后来肖明在研究中经常必须依赖马特维·米哈伊洛维奇的帮助。国家图书馆至少两周去一趟,两人也渐渐熟稔起来,虽然——也许是由于两人的秉性——平时也从来不说什么除了必要交流以外的闲话。

副博士毕业后,肖明因为研究题目的冷僻,得以留校继续进行研究。如今他早已是这个领域里绝对的权威,不过大概没有任何一个权威比他更少有人知了。肖明教授也往往并不和除了学生和后辈研究者以外的人谈及有关自己研究的任何事情——他们不会有兴趣听的,他心里这样认定。但他只要一有机会谈这些,就好像整个人都活起来了一样,很少有人能像他那样生动细致、充满感情地讲述那些看起来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事情。肖明教授像个本就是从那些年代里来的人,仿佛谈论着自己的家乡一样。

平时他也就更加沉默寡言,作为一个彻彻底底的旁观者冷冷看着所有的世事变迁,无声无息不悲不喜。但他有时也会突然觉得很幸福,比如说看见这个领域年青一辈的研究论文中都大量引用了他的成果时,他觉得自己终究是被需要的。他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借助这条通路,居然产生了一种血缘般的亲近……

是啊,他写过的那些书在国家图书馆里大概也是归马特维·米哈伊洛维奇管的。二十年了,大概只有这个人默默地看着署着他名字的书刊一本一本占满了书架的一整行吧。肖明教授心里突然有些憋闷,但也说不出什么原因。他下意识地抽了张白纸铺在面前,提笔想给图书编目部写信,琢磨了半天,总不确定该从何下笔。

肖明教授把信封好扔进邮筒的时候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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