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一个跛腿的老灵魂为食
我亦因此再不能前行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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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梳理17—18世纪东欧史料,一系列以这个时代为背景的架空人设(维尔内大公西睿尔一世)施工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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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还会混更同时期的俄国/乌克兰/波兰音乐史(以及各种杂七杂八奇闻轶事),不过因为是17—18世纪,所以并不存在格林卡老柴肖邦等等耳熟能详的近代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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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书编目专家(二)

自从索洛维约夫丧妻之后,同事们和他说话总是小心翼翼的,都尽量避免提及有关他妻子的事情。倒不是他们怕老头子发脾气,事实上他们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马特维·米哈伊洛维奇发脾气。不管碰见什么不顺心的事情,他都是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抬起忧愁的眼睛来看看别人,然后又垂着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这才是同事们最怕的情况,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善良又孤僻的人会不会某一天因为某个他们完全无由得知的原因突然毫无征兆地垮掉。

“诶,索洛维约夫同志,昨天好像来了封……”

年轻人没有说完就感觉自己的小腿被坐在旁边的同事踢了一下。他这时才明白过来自己差点失言。

马特维·米哈伊洛维奇正在往藏书室走,听见了喊声,回过头来看着这边。

“没什么,索洛维约夫同志,柯利亚刚刚把两封读者来信弄混了。”同事急忙圆场道。

索洛维约夫仿佛也没有理解这之间有什么联系,但也并没有追问,只是点了点头,转身默默走进藏书室了。

“喂,可是,季玛,”柯利亚压着声音说,“咱早晚总得把这信转给他看的,这是规定啊。”

季玛耸了耸肩。“当然啦,按规定咱们的确必须把信给他,但至少可以等他稳过了这一阵再找机会吧?这一点规定上可没说……”

 

索洛维约夫从来不会刨根问底。只要会给别人添一丝一毫的麻烦,他都尽量避免去做。也不知为什么,这仿佛只是他习惯的为人处事的方式。

他经历过很多事情。幼年记忆中的大肃反和少年时目睹的战争给他留下过很深的创伤。直到如今他依然不敢去回忆当初那些笼罩一切的恐慌、炮火和惨叫声或血肉横飞的景象。自然,他也就不能承受去细想人们为什么会这样。他的学习和工作都是被安排的,专业学校毕业后就去了国家图书馆图书编目部工作,之后的日子里他一直独自穿梭于浩如烟海的藏书狭窄的缝隙中。但这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个恩赐:他再也不用与人议论、争吵、应和了,他可以不妨碍任何人更不威胁任何人,只是埋头做着别人一般不愿意做也做不好的事情。别人记不起他,甚至注意不到他,更没有人谈论他。

“……这并不算坏事。”索洛维约夫总是这样自言自语,仿佛是一个自己在安慰另一个自己似的。但他有时还是会独自被一种突如其来的忧郁笼罩,比如在接到查询要求之后走进藏书室最偏僻的角落里,爬到梯子上去找书架顶上落满灰尘的旧刊物时——他总会默默地注视它们良久。这些被遗忘的书刊仿佛在窸窸窣窣地发出叹息声,一本本都带着种顾影自怜的愁容。如此他也突然变得感伤起来。同样的情况也会发生在他把还回来的旧书重新放回原位的时候。他并不去控制自己的感慨,毕竟这不妨碍任何人,又能让自己感觉好受一些。于是他一边叹着气,自言自语着,想着心事,一边小心翼翼地把手里忧伤的小生命放回它寂静孤独的巢穴里去。

“《中西伯利亚南部早期匈奴族宗教习俗研究总编》?……好长的名字啊。普拉东·伊戈列维奇·肖明?啊……原来是他写的。”他自顾自喃喃着,随手翻了几页,把卷角的地方整平,若有所思地放到架上的空位里。这个作者他认识。他回忆起来从前有一回,他下班正好和普拉东·肖明同路,他是回家,年轻人好像是去看话剧。路上肖明突然向他询问有关图书编目工作的事情,这在其他时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他记得很清楚,一开始他以为年轻人只是出于客气地随便问一问,他也就没有多说,怕对方听着无聊。但几句话之后他发现肖明确实对这方面很感兴趣,这让他无端激动起来,连工作带感想滔滔不绝说了一路——他从来没有说过那么多话。后来出地铁的时候他记得自己还自作主张请年轻学生吃了一个夹火腿的黄油面包。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也许是头一回有人听他讲自己的事情,他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感动……这件小事实际上索洛维约夫也很少想起,只是有时在奇怪自己何以对这个人名有些特别的熟稔和亲近感的时候,才会从记忆深处无意翻出这件事来。

 

 “咳咳!……”

索洛维约夫觉得胸口有些不适。他用口罩掩着嘴,咳嗽了几声。因为长期和这些书一起待在霉菌和灰尘的环境里,他的肺素来不很好。但他也懒得管太多这些事情。反正——他心想——如今在人世间有这些书,在另一个世界呢,有阿尼娅。待在哪一边都并不算坏事。

他这样想着,缓缓从梯子上退下来。大概下午三点左右,偏斜的阳光从高处的小窗里透进来,刚好照亮他所站立的两排书架间的窄缝,暖洋洋的。索洛维约夫望着周围高大的深色书架和空中明亮的太阳的光柱,心里突然沉入了一种宗教式的平静。当然,他本人绝不会承认这种情绪是“宗教式”的。他并不信教,而且他所成长的社会对宗教所抱有的不友善态度让他甚至没有胆量往那方面多想。但他心里早就认定总是有那么一个——管它是什么——冥冥之中的力量决定着他们的命运,而它,大概,总是有它自己的道理的。就算不服从,又怎么抵抗、又朝谁抱怨呢?大家都各有各的愁闷,谁又会愿意再被别人的伤心事打搅呢?……

索洛维约夫叹了口气。他决定这周末还是抽个时间去陪一陪阿尼娅,自己的亡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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